2011年12月5日 星期一

「集體失憶」論述

「集體失憶」

文/張凱惠
意識到OOO正在-「失憶」ing
        集集。我的家鄉。我心中最美麗的烏托邦。歷經諸多城鎮的遷徙後,我以為將以他鄉為故鄉,不再回來,如今,又為何要回到這樣的一個小地方?
        被兒時記憶呼喚著嗎?在記憶之流裡與今日對照著,十歲的她獨自騎著腳踏車,光著腳丫在濁水溪中感受被溪水流過皮膚的清涼的感覺;偶爾順著河床挑撿著合適美麗的石頭;濁水溪邊周圍都是乾淨、翁鬱的山林,倘佯坐在的大石頭上眺望著溪水邊的白鷺鷥…。今河床上採砂石的大卡車像巨大的工蟻怪獸般,一輛接著一輛日以繼夜地工作,一片片兒時記憶正逐漸消失中…
        還是懷念每年農曆八月廿三日慶賀大眾爺生日熱鬧的大拜拜?每到這一天,她讀的國小就在大眾爺廟的對面,整個下午小學不用上課,廟旁有一棵約六、七百年的老樟樹,節慶時她和同學在熱鬧的街上逛街打彈珠、看野台布袋戲等。鎮上大人小孩都去那慶祝大眾爺的生日,戶戶門口辦桌請外地的朋友吃飯;但是大地震將小鎮幾乎要移為平地,也讓百年風俗文化一併震毀。
        就這樣,她和家鄉、大自然親密連結的情感,一天比一天模糊;像是「失憶」,只在非常安靜到全部只剩下呼吸的時候,才可窺見。她都要忘記這片土地是如何用養分連結著臍帶孕育土生土長那個小小的她,也忘了如何倚賴著這條臍帶汲取養分,在此過了十二年的生活…。
「失憶」ing- 迷失、切割、單一
        到他鄉讀書的那些年,幾乎迷失在「非」農村的都市景觀中,這幾年回到家鄉後,「失憶徵候」加諸「對土地觀感的迷失」而衍生的衝突油然而生。然而在此緩慢的生活、認真呼吸和感受下,發現我與這片土地的關係是斷不了的臍帶;曾經發生過的事件對生命來說,都終將成為不同形式的養分,一旦切割,就像是將自己的某個部份給遺留下來──就像是做事情的時候,突然少了重要的大拇指般;像是哪裡怪怪卡卡的無法前進停滯著;又如靈魂暫時寄放在某個地方,軀殼卻兀自繼續的前進著…。無法確切地說究竟會有什麼樣的影響,卻這些都在拾起與被放置在某個記憶盒中的些微記憶之後,各個都靈活靈現了起來。
        我開始研究家鄉,尋找這片土地的臍帶和血脈,因而發現「失憶」並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我的父母、鄰居、同學、老師們都幾乎遺忘了地震之前小鎮的獨有樣貌,或更早之前屯墾社會,小鎮曾歷經的事情。
        或問,有誰能說明白清乾隆時期,林爽文一路北遁的義軍,如何將集集埔作為抵抗清軍的最後一道防線?又如何能說清楚戴潮春舉兵起義,在集集被殺戮血流成河,當地的人們如何將無辜的屍骨埋葬在義人坰,成為今日的大眾爺廟?日本殖民時期鎮民如何服勞役,為殖民帝國主義興建火車、砍伐森林、種植皇帝蕉、煉製樟腦,又如何經歷抗日到效忠日本天皇?臺灣光復後,鎮民如何從被殖民時期過渡到戒嚴的國民政府統治;從講日語、台語到只能說國語的年代?小鎮又如何從香蕉王國發展而為觀光小鎮?若沒有紀錄詳實的鎮誌,或遺留下來的歷史記載,誰可以說得清楚?
        但,可以說得清楚的是如今鄉村的工作機會很少,年輕一輩人才外流,小孩和老年人成為小鎮人口的多數,使在地的經濟與人文發展因缺乏年輕、多元、活力的元素進駐而停滯,甚至許多農田因年輕的地主外移而廢耕;老化的小鎮,一直想突破,卻只能踏上觀光與休閒農業單一的發展。
        然而外面的世界、甚至小鎮本身的樣貌也早與60年前不同了,留在鎮上老人無法再跨出門外,只能長期沉默的待在門口前望著來來往往的人們、車流;那些被時代拋棄的歷史、無法說出口的過往經歷,是否將隨著年長者的離去而消逝不存在呢?
        被家鄉掛念的、外流的年輕人卻在充斥資本主義的都市為了生存而工作著,寄身在與鄉村晚上十點就休息截然不同的生活,五光十色越夜越美麗的都市、花去大量精力快速完成工作,幾乎迷失了回家鄉的路途,也幾乎忘記了自己原來的樣貌。長久下來,那一條細細的臍帶像是不存在了般,失去了對家鄉的那強烈連結的情感,不瞭解家鄉正在發生和過去發生的一切,鄉情,隨時可消失、暫時擱置或遺忘。
我們正進行著「集體失憶」的手術
        諸多焦慮連結下來,深深地意識到所有的議題都指向一個——「集體失憶」。因為我們忘記,於是原本擁有的情感、文化、歷史等,就像剛出生的嬰孩被斷了臍帶一般,自此之後,他/她在這個世界中一天天成長,卻忘了初始的起源,而這正像是所有問題的起始徵兆。
        在這樣狀況下,「集體失憶」像是隨時正在發生的狀態,它可能因不同的世代、環境而發展著各種的集體症狀。而廿一世紀的今天如同天平的兩端,一邊是科技快速轉動和工商社會不停歇的逐利腳步,另一端則是因著資訊迅速累積堆疊而衍生的「失憶」徵候,這些徵候也隨著地方民情、習慣、年齡世代的不同而有著不一樣的樣貌、不同的層次。
        相較都市,農村土地的便宜,隨著經濟快速的發展,它可能被規劃成為另外一個工業區;黑嬤嬤的黑煙有可能惡臭甚至污染,或排放著我們自己都不可能觸碰的水,它污染了乾淨溪水、河水,這也讓農村、海邊的人民可能因此外移到另外一個更好發展、活下去的地方,而無法外移的人們則成了被忽略的那一群人,但卻汲汲營營的為了要活下去,這兩者中間喪失了與家鄉連接的臍帶,也成了最顯眼的對比!整個土地的發展像是與在此土地上居住的人們無關了,於是我們也不瞭解土地上經歷的每一事件、地名的由來等,而人們之後所作的任何決定,只與繼續生存下去的經濟有關,與大地母親斷了臍帶,大量開發山林、砂石、農藥污染了土地、水源、工廠吸收了大量的溪水,卻排放了更多的廢水、污染的空氣……
        而電子科技資訊的快速傳播並不一定可以傳入山裡頭、小村落、小鄉鎮,因為第四公權力已經失去了他們的獵場,它的報導有著特殊的目標,而非為了實踐關心人民的需求為主,而在以此偏離的觀念為前提的報導,可能是失衡的、甚至是扭曲的,在沒有更多、更有正確性甚至具有教育的觀念導入下,這些地方會變成什麼模樣呢?
        過去已昭告「藝術已死」的20世紀到後來陸續有人提出「OOO領域已死」、「OO之後」,當我們意識到漸漸遺失了各種重要的無形珍貴的人事物、思想、文化等,該要使用何種態度自處呢?是要繼續忽略過去不想憶起的故事、忘記自己與所生長土地的情感、自己靈魂最重要的吶喊……?還是尋找另外一種解決事情的方式去面對真實的自己呢?假若我們看待事情的位置和角度改變,不再以快速達成目標的價值觀,不再忽略那些最重要的小事,在這樣的前提下,是否就能夠停止失憶、脫離身體感停滯的狀態,讓我們的日子更美好呢?
        如今的世代,21世紀,似乎已經無法去預估或全盤瞭解虛幻與真實間的距離(至少在藝術領域已經沒有新鮮事了),每日都會有爆炸的資訊、電視機不斷播放著不知道是否有準確、真實性的新聞、各式各類的資訊都可以迅速的在電腦網路中查詢到,然而資訊卻以更廣泛更飛快的速度傳送,就算每天不斷的待在電視、電腦前,都難以一下瞭解事情清楚的模樣,過量的資訊也無法看清事情的真相,也無法讓枯燥的生活更加的豐富,似乎也不能停止失序飄忽的生活……
我是「誰」
        而,現代的人們在什麼樣的狀態之下,才能稱作「集體、失憶」?
        每個人---
        忘記最靠近真實的小時候立志長大以後成為什麼樣的大人?
        忘記與大自然小花朵小樹們相處輕盈,並有深深的屬於其中的感覺?
        忘記勞動過後的酸疼的身體,面對成品卻有一股莫名而生的成就感?
        忘記在時代快速發展下而漸漸遺落的家鄉巷弄的味道、街道的景緻?
        忘記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和煦溫暖親切的笑容,那股人與人之間的關懷,親密到使人忘卻了剛剛跌倒讓人疼到掉淚的傷口?
        忘記如何用真實的聲音去訴說外人認為一點都不重要的話,更甚至忘記要如何使用眼神表達已經說不出來的悲傷?
        忘記…………
        忘記………
        忘記……
        還有,忘了自己是誰?
    究竟為什麼會與自己如此的疏離?而這樣的疏離是否讓我們生活像是依附在一個有軀殼飄忽的幽靈呢?而憶起這些失去的記憶/印象/感覺/情感…,或許該這樣說,意識到在「正在選擇OO」的過程,是否可以讓我們的生活更不失序、與自己不疏離甚至是不像失根的蘭花呢?
        也許,各式各樣的事情有一面的好,也有一面的不好,太陽直射底下有著影子,卻我們一昧的看著太陽,卻忘了步步痕跡底下的陰影,而恰巧的是這些走步不留陰影的痕跡,而不看著陰影是朝著太陽前進,是否就能夠更陽光、更美麗正向積極呢?就如同我們發展過卻不留的「失憶」?而最後的結果究竟如何只能在最後闔眼的一刻才清晰了起來……